三国文件夹

断章(一)

大夫说毒已入肺腑,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了。


只是我想他救不救得回来得看他自己愿不愿意,而他的心思,父亲也做不得主。但我要不要带他回来,终于也由得我做主。


我见到他的时候,他病得只剩一把浸在毒里的骨头。

他闭着眼睛,歪着头,靠在榻上,皮肤泛着青白。旧纸一样的皮肤下,了无生气地埋伏着玉色的血脉,在毒液的作用下已经发青。


我不知道他为何备下如此慢的毒。不过我不知道他想死多久了,这药可能已经备下太久了。我听人说,毒存久了,或许会药效减退,这可能是他没有料到的。毕竟谁都只有一次自尽的机会。

这毒太慢,仿佛一把钝刀在他旧纸一样的皮肤和肺腑里划动。


他像是一棵快要枯死的梧桐,在秋风里缓慢地呼吸起伏。我伸手去探他的鼻息,这棵梧桐忽然震动,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雷雨。他闭着眼睛,如一个新打的泉眼,往外吐血,惊得我退后一步跌坐在地上。吐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他像又能活着痛苦一样,想弓起身子,想吐出来。血和所有没有说出口的话一样,哽于喉头,只慢慢地从嘴角漏出将死的痕迹,将所有的伤害又还给自己。


他被自己的血呛着了。


我连忙扶住他的头——我的手滚烫,扶着他冰冷的耳朵——他的额头靠在我的襟前,像是要把心肝脾肺都吐出来一样。我伸出手抚他的背,我以为他吐出来会舒服些,然而当我捧起他的头,他的眼睛和耳朵也开始流血。


我忍不住和当年一样开始哭。


我抱着一颗满是血的头颅,我感到胸口的血热,接着慢慢凉透。昂哥当时已经死了,他乖乖地任我抱着,直到我亲手丢下他,上马向着火光那头挣命而逃。

可是他还在回应我,以这腥得任何熏香都压不住的鲜血。他在我的怀里剧烈地颤抖着,我竟不知道这么苍白的人还有这么多血。


吐无可吐,他的发髻松散,纷乱的灰白的鬓发贴着我的喉咙。我扶他坐正,用衣襟擦掉他脸上的血,命心腹打了热水,取了衣冠进来。


我曾肖想过无数次脱了他的衣服,将他揽在怀里,耳鬓厮磨。只有这一次,我什么也不想。我握着热的毛巾,从他染血的喉咙擦到他的锁骨,再到胸口。水比较烫,我的手都被烫红了,可他的皮肤只是热了一瞬,接着又慢慢地凉下去。


他的脚可真凉。


我像是握到一块寒玉,忍不住将那只脚合在掌心里,无论如何都是冷的。


黄泉路很长,冻坏了脚是走不到最后的,那就变成孤魂野鬼。我想我无论如何都想再见到他的,便握住他的脚,将它们放进热水里。那双脚在热水里竟慢慢回软,我忍不住轻轻地用指尖拨动他足弓边的水,一层一层地柔柔拍在他的足面上,仿佛荡着月光的江面。


忽然一只手探进水里,拨乱了月影,握住了我的手。


竟不知他什么时候清醒过来!


我浑身的血液都骇得凝固,大气不敢出一口。

望不清他那慢慢又流下血的眼睛,却听得清他在吐最后一口血前说的那句笑话。


“如何?”

“都办妥了,荀家看不出。”

“可有遗言?”

“……令君说:明公,使不得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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